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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识所虚构的触觉是滋生同质性怪物的温床。石杖所在,你真是太棒了!你的左手十分理想——」地下室的恶魔如是说道。

    ■■■

    我在体内的骨骼微微擦出声音的一阵杂音中醒来。

    夜半,眼睛睁开后却发现四肢完全没有知觉。

    像是个透明的虫蛹。我的意识化为手掌般大小的形体囚禁在脑海中。无论脑中有形的意识如何摆动手脚,陷入沉眠的身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只有左臂的知觉维系了幽闭于脑中的意识,血潮流经的脉动讯息回传到了脑中。仅属于身体一隅的左臂此刻宛若我的全身。在这唯有左臂留有知觉的时刻,石杖所在这个人被凝聚到了唯一属于他的身体部位。

    「——呃!」

    那左手的痛楚在意识中化为了整个身体的知觉。

    耳边传来硬物摩擦的声音。

    那是肉体逐渐被削去的感觉,它化为刺骨的恶寒。

    意识中涌上了一股仿佛自己的身躯被放在齿间咀嚼的快感。我感受到自己正缓缓遭到啃噬吞咽。

    左臂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我取回了身体的知觉。黑暗中依然传来窣窣的吮吸声。我旋即推开棉被,只见床上一片血红,身旁则站了一位自鼻子以下全身染满血水的少女。

    她带着颚骨碎裂的下巴露出了微笑。

    「——因为哥哥看起来很痛苦我才这么做的。」

    她身上似乎依附着什么不祥的秽物。左肩与上肩衔接处被平整地划开,既没有痛楚也看不到齿痕。她张开碎裂的颚骨舔拭着我的伤口。这个动作就像是要将什么已经逝去的东西填入我的左肩上庞大的缺口一般。

    那是骨骼擦出声音的宁静夜晚。

    这个美妙的生命之声宛若初绽放的花朵一般。

    ——junkthee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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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来了。这个夏天的尾声,我从宛若如监狱一般的医院中办理了出院手续,正认真地考虑着大学那边是否应该复学。

    我来到了点头之交的邻居,木崎家里叨扰。时值夕阳西下后的傍晚七点钟左右。我既没有按门铃,也没有打招呼,便直接从玄关溜了进去。哎,其实依照我原本的计划,是要直接敲破玻璃窗闯进去的,不过房子的大门没有上锁。真是漫不经心的一家人。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谁看到了,都会当作是年纪轻轻不学好的小偷吧!但是眼前这个尴尬的模样并没有让我忘记造访此地的初衷。正好是一个月前的九月九日,那晚,我像是受了金钱诱惑的强盗一般,非法入侵一间民宅——

    好像是支仓坡发生全家自杀的案件。该处的辖区警员接到民众报案,听说是木崎先生一早自己打电话过去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们家里亲子三人相亲相爱地扭断了自己的脖子自杀了。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会造成邻近住户的困扰,请你们尽快过来把现场清理干净。」

    这真是个非常没有水准的玩笑话。然而不幸的是接到报案电话的警员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个玩笑的幽默感,就这么直接赶往了木崎家,死了。这名警员就这么一去不返。过了中午以后,另一位寻找同僚下落的警员也赶了过去,他一样步上了同僚的后尘,于是支仓坡二街的派出所大半天空无一人。

    这个异常现象在警署察觉之前,消息便早早穿了开来。不过它并非藉由当地的媒体报道出去,而只是以街头巷议形式传播开来;「唉呀,巡逻的警员进了木崎家门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呢!呵呵,不知道这家人为什么从昨晚就门窗紧闭着……」一群八卦的太太们虽然很清楚这个外部环节的详细情况,但是却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述的流言就这么样地传遍了支仓坡一带,消息灵通的人们知道此事已经是下午两点过后。这些好事者们为了把这个好康的消息告诉我,似乎在白天打了电话来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无聊的内容我全都不记得了,但是电话显示却明确地记载了他们的来电记录。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分,在日落之前的来电共有两通,发话者分别是贯井未早还有迦辽海江的。贯井就不提了,海江的部分问题比较大。他虽然喜欢手机,但是却非常厌恶讲电话这种行为。这个矛盾的家伙会打电话过来本身就带着不祥的气息。

    晚上七点不到,在夕阳西沉之后今天的第三通电话铃声响起。对方隐藏了自己的号码,我让他多响了几声之后才拿起话筒。对方的谈话比起过去任何电话都要来得简短。发话者自称是木崎,并告诉我他的地址然后接着说道。

    「很抱歉,我累了。请你帮我解脱吧。」

    怎么这样啊!这家伙说完这么不堪入耳的话题之后就直接挂上了电话。

    我本来想无视这通电话去睡觉,但是却有三个理由让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第一,桌子上放置着许多便条纸。那大概是海江给我的忠告,上面清楚记载了木崎一家自杀的前因后果。

    第二,刚刚电话里听到的地址是支仓坡二街四号之七……那不就在我们家隔壁三栋吗!最后一个理由,我今天刚好跟海江借了左手的义肢。事前的准备相当不凑巧地十分充裕,若是顺利的话,也许可以从户马大姐那儿拿到一笔酬劳。虽然没听说过她曾经致金酬谢帮忙逮捕嫌犯的老百姓这种事,但是至少可以让她今后对我的使唤方式多留一些情面。我稍加衡量了一下,觉得这份工作的投资报酬率还不错。就这么办,上吧!出门前我瞥过了一张便条纸。上面慎重地用红笔写了「四目交会必死无疑」的字样。

    「四目交会必死无疑」,这可不得了。简直就像是哪里来的怪谈一样嘛!这下此行所必须付出的劳力成本稍稍微又盖过了投资报酬率……不过既然决定要做,我也就懒得再回头了。

    以上这么一长串的原因让我事后来到了木崎家里。

    木崎家玄关地板的触感相当不错。这种感觉就像是硬柿子或苹果之类带着水分的果肉,摸起来略硬却带有适度的弹性。

    我没脱鞋便踩了进去。带有这家人生活气味的木造墙壁,整片整片地横在眼前这看来既狭窄又不牢靠的走廊两侧。甚至让人担心下一脚就会踩出一个洞来。头顶上的电灯不停闪烁而发出了令人心情浮躁的杂音,明滅交错的光线让眼前的空间显得像黑白照片中的色调一般昏暗。这间房子宛若复写在一卷黑胶底片中。

    客厅里的电视自顾自地播放着周日下午动画档的节目。就是那种以中产阶级家庭中日常生活的主轴,永远没有结局的温馨动画故事。这类几十年来不断维系着众多家庭的动画节目,依旧在这个空间中持续演绎着下一秒的故事情节,然而眼前却横躺着收不到这些动画节目良性效益的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应该是一对母女,趴在桌子上的是母亲,而倒在地板上的是女儿。这两具尸体都是正面朝下,头却整个被回扭了过来,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她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悲伤,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感动一般。因为这礼拜「矶野某先生」(注1)的内容是既凄美又动人的故事吗?不尽然,当人们遭逢令人费解的暴力行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话说回来,究竟怎么做可以制造出这种死状?

    虽然上吊式的自杀手法相当为人所熟知,但是像这般把颈骨折断,整个头扭过一圈的方式,无论在力量或技术方面的需求是有点高过头了,要做到这种程度大概非得用巨大的老虎钳固定住颈部,然后啪地一下子扭断才有可能办到。但是其实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现在不是让我胡思乱想去推敲原因的时候。对强盗而言,闯了空门的人家中发生密室杀人事件也丝毫不关他的事。

    没过多久的时间,电视里一家和乐的戏码便播映完毕,我将荧光幕上伴着片尾曲卷动的制作群名单抛诸脑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映照出了整个房子内部的黑胶底片逐渐变得污秽,在我来到二楼的瞬间,整个景象骤然变过了颜色。

    木质建材的走廊一下子由黑转白,变成了一片水泥材质的空间。眼前污秽不堪的光景让人联想到了印象沉重的宗教画。

    「——惨了!我睡着了吗?」

    真是倒霉到了极点。梦与现实竟然纠缠在一起了。

    是从哪里开始错乱的呢?走廊深处的转角伫立着一个宛如枯木一般的人形。

    「请问你是神父吗?」

    那株枯木的声音传递距离意外的远。该死,我竟然梦到与木崎家的事毫无关连的梦境。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神父。更何况这世上哪里有带着一只黑狗的神父呢?」

    「可是你不是会帮助像我们这种被恶魔附身的人吗?就像电影里驱魔神父的一样。」

    「不是驱魔,是除魔。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是做法上可是有些微的不同。」

    我可是一向都连人带魔一起摧毁的呢!虽然可以让除魔的对象恢复成人类,但是要他们回归社会是完全不行的。不过我说啊……其实真正可以归类为恶魔的没有这么多,像你们这种家伙只是单纯属于病态的类型而已。不过就是非常普通的精神状态异常,这种夸张的称号就省省吧!

    「总而言之我不是什么神父,况且你的病症神父也没辙。看看你是要自己就此安分一点,还是干脆找间大点的医院让他们好好看管你。说起来,我的这只黑狗好像对你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很痛苦啊!」

    眼前出现了杂讯!一瞬之间,我双脚踩着的地板各处冒出了杂乱不堪的荒废住宅形象,感觉就如同播放着带有刮痕的影像光碟一般。

    「……我的声音刚才被干扰到了,所以再说一次。去看医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我说过了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生病!这才不是生病的状况呢!我到现在一直都很独立自主,很听妈妈的话呀!我每天用功读书,拿到了好成绩。妈妈失去了爸爸,我就代替爸爸取悦她,我不过就是出了一点问题而已,为什么你非得这么说我!」

    水泥墙板呈现扭曲。

    不对!它正在崩解!随着远方的那个人影情绪高涨,整个走廊此刻都在融化。这下危险了,如果就这么下去我也会被一起融掉……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没有办法聊些太正经的话题,你先给我一点时间……好了,我们稍微冷静一下。在一位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强扣精神病患者的帽子是我不好。」

    虽然眼前这家伙把素昧平生的我当作神父的行为也令人不予置评,但我没有点破它。若是不小心祸从口出可是会被杀掉的,不管我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在幻想,被人家做掉都不是好事。

    「不过我觉得你与其跟神父求助,是不是找位医生看看会来得好一点呢?你虽然坚称自己不是生病了,但是比起被恶魔附身,我觉得生病还是好一点。」

    这种说法所受到的待遇会比较像个正常的人类……不管怎么说,既然这类说法跟恶魔附身一样会被归类为不正常,那倒不如选择对自己稍微有利一点的状况不是吗?

    「怎么会好!你一点都不明白!我很奇怪,我非常奇怪!我奇怪得不得了!我明明可以辨别哪些事情自己喜欢,哪些事情自己不喜欢,但是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都做了。我就是这么奇怪!虽然妈妈也说这是一种病态,不过我才不是这样!我是被恶魔附身了!我没有办法恢复正常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是因为附身在我身上的恶魔让我变成这样的!」

    远方的人影不断地大声喧闹,水泥墙板不停地崩解消逝,我的颤抖完全压抑不下来。不为什么,是因为连脸颊都已经开始融化了。

    「哇哇哇!不妙,拜托你帮帮忙,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你融化掉呀!」

    「既然这样就请你改口,说我是被恶魔附身了!」

    我遭到对方的严词纠正。呜呜呜,这个智障火星人……理解力这么差,真是个棘手的对象。

    「我了解!那么我们就假设你真的是被恶魔附身好了。不过这可是非常可耻的事情哦。生病会被所有人同情,不过若是被恶魔附身的话,就像你看到的,会被大家排挤不是吗?」

    水泥墙的崩解速度缓和了下来,远方的人影露出了笑容。

    「才不是呢!你明明是个神父却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在国外,不相信上帝的人都会被恶魔附身。恶魔会诱惑人们露出自己心里肮脏的部分,促使他们犯罪,这跟精神病没有关系。生了病的人不是只能接受治疗而已吗?可是被恶魔附身了不一样,只要赶走了恶魔,人们身上的原罪就会一起消失,他们的心灵也会变得干净了。」

    哎,可是这里并不是国外呀。就这个国家的风土民情来说,根本不盛行罪与罚这套。这里跟国外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大举入侵寄宿在人们身上的神圣品种不同,有的只是自发性的,计划性的人造恶魔而已。

    「对,对您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呢!不过像这种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题就暂且搁着。那你想说什么?是指人如果不知道上帝的存在就不会被恶魔附身了吗?」

    「就是这样!知识跟信仰是不一样的。如果不知道有上帝这回事,也不可能会知道恶魔的存在,所以说,那个……」

    是,是,是……你的理论完备得无懈可击。

    「也就是说,你认为恶魔跟上帝其实是一样的啰?」

    虽然也可以说是『成对』或者是『共犯』,不过是什么都好。远方的人影看起来越来越高兴,水泥走廊也因此完全停止崩解的速度。在崩坏的地板上透出了两层楼高的木造房屋一角,显现出那个中产阶级家庭里面那条走廊可爱的模样。真是帅翻了!已经可以看到寝室的房门了,只要把门把扭开,就可以挥别这场梦跟眼前这个火星人了!

    「你知道吗?上帝是为了考验我们而派遣恶魔来到人间的。我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我是被上帝选上的人,只要你肯帮我驱除这个恶魔,我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我明明可以恢复,可是大家却都当我是疯子……像我这样根本不是生病!我知道是因为其他人搞鬼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没错,就是这样!因为这样我才会出拳打了妈妈,才会把房间弄的乱七八糟,才会被朋友当成白痴……这都是因为上帝要帮助我的关系!」

    「啊,不对,那是因为……」

    我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方面我向来就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价值观,再者,这次要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大概会落得相当难看的下场。

    「你想表达的事情我大致上都了解。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知道这些事呢?」

    「你问这样的问题才奇怪吧?你跟我不是同一种人吗?你看!『你的身体也是缺少了一个部分』呀!」

    我伸手向寝室的房门门把。

    「请不要随便攀亲带故,我是被吃的受害者,而你是吃人的那种。尽管结果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我可不想被你当成是自己的同胞。」

    房门「喀」地一声顺利的打了开来。

    眼前由白色的基调转而成为黑色,太好了!接下来就只要处理木崎先生家的问题了。

    我一脚踩进了有点昏暗的寝室。玻璃窗外的固定式百叶窗紧闭着,室内的光线也全仰赖一颗小小的灯泡。不知道是否因为是完全封闭的关系,这个空间就像是蒸汽浴室般叫人难以忍受,寝室里一共有两张床,靠近房间的那头有一名男子面对墙壁坐在床上。他背对着我呈现垂头丧气的模样,并没有察觉到我走进了房间。从体形看来大概就是木崎先生,他的脖子跟留在一楼客厅里的两具尸体不同,并没有特别的异状,整个身体也还是完好如初的人形,也就是说他还活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他也死了,那谁打来电话告诉警察这一家人相亲相爱地集体自杀呢?

    我试着压低脚下的声音。此刻的木崎先生依然背对着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我没?他低头的背影让我联想起美术馆崩毁前的模样。我跟床缘之间只剩下一公尺半的距离,还差三步便可以顺利掌握「对方究竟罹患了什么疾病」,然而……阻碍出现了。我的脚「啪嗒」一声勾到了一旁的障碍物。该死,这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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