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玛利亚追书网更新最快,(请牢记追书网网址:https://www.zhuishu5.com)

    一躺上床,位于房门上方四方形窥孔的盖子便掀了开来。蒙面人的脸,正确地说是黑布往内窥视。

    那些家伙以黑布遮住整个头部,只在眼睛处挖了洞,让人不晓得其真面目,而且总是穿着同一套灰色服装。这群人不但不曾自报名号,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因为不确定总共有多少人,总之也只能统称为蒙面人。

    「起来,就寝时间还没到。」

    我装作没听见,蒙面人便开始踹起门来。这天花板极高的狭窄房间里,除了床铺与便器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长宽也都只有五步距离,铿!铿!的声音回荡在内听来格外刺耳。

    头很快就痛了起来。

    即使捂住耳朵,身体也能感觉到轻微的振动,真不舒服。

    感觉得到。

    感觉到。

    感觉。

    既然如此,只要封住内心就行了。

    封锁住的内心,什么也感觉不到。

    天花板正中央那个圆形物体分秒不停的蓝色光芒,也愈发令人不快。

    对刺激的反应逐渐迟钝,眼睑逐渐变重,啊,突然好想睡。

    「叫你别睡,你听不见吗?」

    房门开启的声响传来,有人抓住我的手臂,硬是把我拽了起来。

    我睁开眼,无神地望着蒙面人。

    「听好,不准睡,就算你想睡,老子还是会一直把你叫醒!」

    就算问他为什么也没用。蒙面人只会说自己要说的话,不管怎么问,他们都不会回答。我甩开蒙面人的手,往床边一坐,将后脑勺及肩膀向后贴上墙壁。

    蒙面人走了出去。

    只要一闭上眼,很快地连内心也会封闭起来。

    2

    钝重的声响传来。恐怕是蒙面人在外头踹着另一扇门吧。过了一会儿,声音便停止了。

    这里不只一个房间,总共有四间。每间房关的是什么人、或是何种东西呢?关着,没错,被关在这里。

    我是从何时起待在这里的?

    究竟在这里多久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即使思考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的一切令人费解,只有谜团、不足、惶恐、惴惴不安、痛苦。

    我紧握拳头敲打墙壁。

    如果敲击得太过用力,会被蒙面人察觉并斥责,因此我静静地捶打了无数次。

    若是墙壁另一头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我希望对方能发现这里有谁、有某种东西。既然连自己是谁、或者是什么都不晓得,至少希望有人、有些什么能知道自己在这里。

    3

    蒙面人走进房里,以皮手铐将我的双手箝制在背后,命令我穿上拖鞋。

    「站起来,要检查了。」

    我被赶出房间,走在四扇门并排的灰色昏暗走道上。走到底后右转,并于前方转角再次右转后,左手边出现一扇门。蒙面人敲了敲门后开启,用手势催促我进去。依照指示踏进那扇门后,我发现自己伫立在一间摆满各种物品的白色房间中,此处比时时刻刻闪烁着蓝光的房间还要宽敞许多,让人困惑不已。这是第几次了?虽然每次被带来这里时都有相同的感觉,但还是难以习惯。身后的门关上了。如果没有人出声召唤,蒙面人是不会进房的,因此在检查结束之前,这间房里只会有「两人」跟「一只」。

    医生坐在房间最里面那张书桌前的椅子上振笔疾书。他习惯将所有事都写在纸张或纸条上,并用胶带或图钉贴在房里。仔细一看,医生的书桌、椅子、墙壁、书柜、各种设备、四张床上、甚至是隔帘上,全贴满了写着黑字的四方形纸张或随手撕下的纸条。

    这里是医生的房间,蒙面人称之为医务室。

    医生终于停止书写,将上半身转向我。「啊,坐吧。」说完,他又转回桌前。一想到什么,就非得立刻写下来不可,这是医生的逻辑。

    「岁月不待人,而我们不过是被抛下的一方。即使想追寻逝去的时光,也无能为力。被舍弃者终将褪色销毁,重要的记忆亦同。因此,为了不忘记任何一件事,我才会书写记录。」

    忘了是何时,医生似乎曾这么说过。

    我坐在转椅上,静静等候医生写完。

    医生穿着长版白色服装。不仅是衣服,医生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头发、眉毛、睫毛、皮肤、就连嘴唇也是;除了那对黑色眼眸之外,一切都是白的。这问医务室亦同,除了医生所写的黑色字体及一只黑色生物外,几乎完全被白色或透明无色覆盖。

    「这样就行了。」

    医生将两张纸条贴在书桌抽屉上后转向我。我原本想看看纸上写了什么,但那只全长黑毛还有条尾巴的小生物却突然从桌下跳出来,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生物从地上跳到医生的膝上,再跳到他的肩上,接着抖了抖圆滚滚的身体。或许是被长毛掩盖住了,我看不见牠的五官,同样覆盖着长毛的手脚前端有着像爪子的东西,无毛的尾巴宛如绳子般随意摆动着。医生叫这生物「纳吉」。

    「让你久等了。」

    我点头,医生微微一笑。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对了,身体状况不佳之类的。」

    我摇头。

    「是否会睡不好,或是有什么烦恼?」

    再次摇头。

    「真的?」

    点头。

    即使有,也当作没有。无所谓,有或没有都一样。

    「那就好。啊,我帮你解开手铐吧。」

    医生拉开抽屉取出钥匙,从椅子上站起身,替我解开皮手铐。「脱掉衣服。」

    我依言脱下衣服,照医生的指示躺上床铺。

    「闭上眼睛。」

    4

    我在蓝色房里。

    一直在这间房里。

    我会在这里待多久?

    何时起待在这里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因为不知道,所以思考也没有意义。

    我抱膝坐在床上。

    放松全身的力量,倒下。

    蒙面人大喊什么,开始踹门。

    虽然知道得起床,但我怎样也爬不起来。

    蒙面人走进房里,硬是将我拉起来。

    不知何时,蓝色光线转弱,这时才能躺下。

    就算不这样也想睡得不得了,但我依然辗转反侧。是因为蓝光吗?还是因为蒙面人?

    是因为待在这里吗?因为被关着?

    我偶尔会被带去医务室,跟医生还有纳吉见面。接着又被带回房间坐在床上。

    内心逐渐封闭。

    心房紧掩。

    无处可去。

    我只能待在这里。

    只有这里是为我准备的地方吧。

    我,

    我是,

    我是……

    一个人。

    独自一人。

    孤单一人。

    在转弱的蓝光中,我紧握拳头敲向墙壁。

    静静地,好几次,捶了无数次。

    本来几乎打算放弃了。

    原本想说还是算了。

    却传来回应的声响。

    5

    我是一个人吗?

    是孤单一人吗?

    我独自待在这里。

    我知道的只有这一点。

    我连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都不晓得。

    谁能告诉我?

    即使只有一点细微的小事也可以,能不能给我一些线索?应该是在墙壁另一头的某人,并非每次都会响应我。顶多是敲两次回一次,不,三次回一次吧;而且对方并不会主动找我,有时也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响应。但当我下定决心敲最后一次时,那个某人却又回应了。简直像是我的心情穿透这面厚度不明的墙壁,传达给对方似的。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在想象对方的长相及声音。

    你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会不会觉得我这么做造成你的困扰?应该不会吧,否则你早就放弃响应了。

    我想见见墙壁另一边的你。

    如果有机会,希望哪天能相见。

    被带往医务室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

    或许你正屏住气息、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就令人难以忍受,真想大喊出声。

    我在这里!

    我想见在门后的你!

    你应该知道的。跟把我当成物品对待的蒙面人、表面上亲切却不透露一丝想法又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的医生、以及只是待在那里的纳吉不同;如果是你,应该能够证明我、证明我的存在、证明我确实存在于此。

    这对我而言太沉重了。

    我没有信心能够继续维持自我。

    毕竟我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

    当我大声说出我是我时,没有人愿意倾听。

    只有你。

    用称不上声音的声响响应我的,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

    我想见你。

    6

    「除了我以外,还有吗?跟我一样被关在房里的——」

    检查时,我鼓起勇气询问医生。

    医生伸出白皙的手,轻抚我的头。

    「非常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即使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

    「是这样吗?」

    「相对地——没错,就当作是补偿好了,今天我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吧。」

    医生转过身,开始撕起几乎埋住医务室整个墙面的大量纸条。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能不能帮个忙?」医生出言请求。我点点头站到医生旁边,以右手承接他一一递来的小图钉,左手则接住纸条。其中一个图钉掉到地上。可能是想捡起来时无意识握紧了右手吧?我感觉到疼痛而张开手,因为摊开的手掌略为倾斜,所以剩下的图钉一股脑儿掉在地上。掌上浮现好几个红色小点。「糟糕。」医生握住我的手腕,睁圆了黑色眼眸看着掌中的红点。

    「流血了,得赶快处理才行。」

    「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应该注意什么。」

    医生让我坐在转椅上接受治疗。我记得当医生问会不会痛时,我犹豫着该不该点头。治疗很快就结束了,这次我很小心地帮医生的忙,留心不要再次失败。不一会儿,一片雪白的墙壁出现在眼前,医生的桌面则被大量纸条占据。定睛细看,会发现墙壁被图钉弄得到处都是洞,但医生毫不在意地从桌子底下拉出某种物品。看起来是个方形皮包,里面的东西是盒状物。医生原本打算把那个盒状物体放到桌上,却因为堆积如山的纸条而无法如意。用椅子怎么样?我提议。「喔喔,也对。」医生扬起嘴角。最后是将医生的椅子调到最高,迭了五本厚书后,再将盒状物体放在上面。

    「来,你坐在椅子上。」医生下令。我照做后,他便关掉医务室的灯。

    没有半点光线透入,完全的黑暗降临。

    医生的声音传来。

    「很有趣吧?」

    7

    虽然彷佛看见了什么黑暗以外的东西,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因为那是非常、非常、非常久远以前发生的事吗?

    就连是不是以前发生过的事都无法确定。

    我能掌握的事物,一直以来都只有「现在」。

    而这个「现在」也会立刻从指缝中溜走,它以惊人的速度远离,连个背影也看不见。

    能不能也给我纸?我拜托医生。

    我想把所有的事全记下来,才不会忘记。

    「我办不到。」医生摇头,不能根据我的判断随便给你任何东西。

    但是,我可以听你说,并将内容记录下来。

    医生让我看纸条及上头的文字。各种形状的符号与文字连在一起或分散排列,无法辨读。

    「因为这是古代文字呀。」医生说。

    的确,掩埋了医务室大半的纸条或纸张,虽然无一例外地写满许多文字,但顶多只穿插了极少数似曾相识的文字,完全看不懂。

    「因为我的记忆只属于我呀。」医生微微一笑。「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解读。」

    那么,我的记忆又在哪里?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手臂、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脚、自己的脚趾。但不知道长相,因

    为我无法看见自己的脸。

    我问医生。

    我长得怎么样?

    医生伸出白皙的手,轻抚我的头。

    「你长得很漂亮,就像是作工精细的『人偶』。」他这么回答。「人偶」。这个词在我空荡

    荡的内心中回响。「人偶」,我是「人偶」。被带回房后,我一直念着这个单字。即使蒙面人踹门,我还是不停地念着;就算蓝光转弱,我仍然持续念着;我连觉也没睡,不断念着;坐在床上抱膝

    念着;即使疲累、疲惫、疲倦不堪,我依然将后脑勺靠在墙上,仰望天花板念着。我握紧拳头,

    原本想敲打墙壁,却好几次都在半途停下。最后我终于按捺不住,重重捶了一下。

    你在那里吗?

    8

    「所长您居然亲自移驾至此,这样好吗?」

    「无妨,这里的工作意外地清闲呀。坦白说,几乎没有需要我亲自动手的事。」

    被医生称作「所长」的男人穿着白底黑斑点的合身长裤,他上半身虽然披着红色上衣,里面却什么也没穿,袒露着从颈部到腹部那光滑的肌肤。男人富有光泽的黑发及肩,薄唇宛如裂开般向左右咧着,闪耀着诡异光芒的双眸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那么,你感觉如何?428。」

    感觉、428、所长。我不懂。我原本以为是检查。蒙面人一如既往地将我带到医务室,但奇怪的是,我没被铐上皮手铐。医生的检查没什么两样。检查结束后,医生递给我的不是之前的纯白素色衣服,而是白色内衣、袜子、鞋子、以及附有口袋的蓝色上衣及长裤。他命令我穿上,而我照做了。就在那之后,房门打开,一群并非蒙面人的男人走进医务室,所长也是其中一人。我仍坐在转椅上一动也不动,接着所长便走到我面前这么说了——那么,你感觉如何?428。

    「喔喔,你还不知道吗?」

    所长瞇起阴气逼人的双眼,薄唇微扬。

    「428指的就是你。你之前一直没有名字吧?因为关在禁闭室是不需要名字的。但若是移转到普通房,没有名字还挺不方便的,也不能总是这样。因此今后你就叫428,四号房的第二十八号,所以是428,简单明了吧?」

    「所长,请您依序说明。」

    「所长,请上座。」

    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在所长身边的二名男人分别说出不同的话,接着四目相交。

    其中一人戴着眼镜,身着与蒙面人类似的灰色服装,腋下挟着某种东西。

    另一名则是穿着直条纹服装的男人,有个鹰勾鼻、头发及眼珠都是灰色。他将医生的椅子拉到所长身后。

    眼镜男微微侧首,鹰勾鼻男子扶着椅背的手加重力道,他别过头去,深深蹙眉并咂嘴。

    所长看看两人,叹了口气耸耸肩。

    「看样子我的秘书似乎不喜欢新上任的副所长呀。」

    「没有那回事。」

    似乎是秘书的鹰勾鼻男子低着头打算抗议,却被所长制止。

    「不准顶嘴,少嚣张了。你不过是个秘书而已。」

    「非常抱歉。」

    「如果以为道歉就没事了,那可是大错特错。所谓的现实,可不像糖果那么甜喔。不仅如此,还有些苦涩。有时苦得光是皱起眉头都不够,可能连身体、甚至是脑袋都变得不对劲,一切都会一团混乱喔。虽然也许打从一开始就笨得无可救药的白痴觉得无所谓——」

    所长用下巴指示秘书退下,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

    「话虽如此,我可是明事理的聪明人,又是成熟的大人,当然不会在这里让可爱的秘书及新任副所长没面子。我很了不起吧?简单地说,这就是所长的工作,微不足道的工作。喂,把那个拿来,副所长。」

    「是。」

    看来是新任「副所长」的眼镜男,将某种东西放到所长伸出的右手上。那是副所长刚才拿着的一迭纸,纸张以二片厚纸板夹住、并以绳子固定。医务室里也有许多类似的物品,医生称之为档案夹。所长从副所长手中接过档案夹,快速翻过一遍后,皱着眉阖上。

    「感觉真麻烦,这样不就得说明一大堆事了?为什么非得由我来做不可?」

    「这是您自己说过的。」

    「吵死人了你。不过是个秘书,也敢对我有意见?别说一百年了,你还早一万年哩。不,跟早晚无关,永远都不行,不行,不行,Nogood!」

    「非常抱歉。」

    「那么——」

    正当秘书被所长斥责而深深低下头时,副所长开口了。

    「就由我来代劳吧。」

    「喔,跟我那位只有表面忠诚却无为无策无能无趣的秘书完全不同,你很聪明嘛,副所长。我并不讨厌像你这种爱把杂事揽在身上的个性,毕竟用来当跑腿的最适合了。」

    「能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光荣。」

    「但若是过于阿谀奉承,名为猜忌心的尖锐细针可是会刺伤我纤细的心灵,搞不好反而是自掘坟墓喔。」

    「感谢您的忠告,所长。我会铭记在心。」

    「很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副所长。不过,对了,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

    所长动了动脖子,颈骨喀喀作响,他走上前。空气明明是无色透明的,但我却感觉到一股混浊浓稠的气息逼近,令人难以呼吸。

    「我是这间『收容所』的所长,杰克斯‧齐法。428,除了接下来副所长说明的事项,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这间收容所是我的王国。这间收容所,以及收容所里的人、事、物,全都是我的所有物,也是我的一部分,若是他们受伤或受损,对我而言都是极大的悲伤和痛苦。我不擅长忍耐,所以可别逼我忍耐喔?因此,你就想想该怎么做、该如何是好吧。善用想象力,你脑中所想便是一切,这样就够了。搞错也无妨,只要矫正就行了,在你得到正确答案之前,我会不断矫正你。听见没?听懂了吧?回答呢?」

    「是。」

    「你真坦率,可爱的脸也对我的胃口。428,你应该感到庆幸,看样子我应该会满疼爱你的。」

    右手下意识动着,轻覆上自己的胸口一带,就像是在寻找所谓的爱,却遍寻不着。

    那是当然的。即使那就在这里,我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怎么可能找得到?

    「怎么,428,你是连爱都不懂的可怜孩子吗?」

    所长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站起。

    那名高个头、肩膀相当宽阔,腰部却异常纤细的男人弯下身子,在我耳畔轻叹。

    「所谓的爱……」

    气息十分灼热。

    却又冰冷得令人几乎冻结。

    「就是给予喔。虽然很容易误会,但绝对不能搞错——爱并不是追求便能获得的事物。不过啊,你听好了,XXX。」

    汗毛直竖。

    我还以为是那灼热却又冰冷的气息导致。

    不对,不是那样。

    刚才这个男人是怎么叫我的……?

    「你要好好记住,428。」

    对。

    428。

    这才是我的名字。

    是这个男人,「收容所」的所长杰克斯‧齐法给我的名字。

    「给予的本质,也就是真正的爱,爱的本质,爱的本性,是毫不吝惜的掠夺喔。」

    所长抓着428的肩膀,缓缓地转着颈部舔着嘴唇。

    「但是这样看起来,你简直像个做得十分精致的人偶呀。虽然没什么反应,但似乎挺有欺侮的价值,就请大家在不会伤到你可爱脸蛋的程度上,好好疼爱你一番好了。」

    人偶。

    我是人偶。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是谁在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所长将档案夹交给戴眼镜的副所长后,便哼着歌转身离去。

    鹰勾鼻秘书就像无法分割的影子般,随着所长走出医务室,只留下副所长一人。

    「——就是这样,接下来就由我……啊,非常抱歉,能否请医生离开一会儿?」

    「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医生微微睁圆双眼看着副所长,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看样子医生似乎不太愿意离开医务室,但副所长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是的。」

    「我跟您的职责不同。您的工作是负责检查他,发现问题就加以处理。他被移转到普通房后,应该就没有您的事了。」

    「是这样没错。」‧

    「对吧?而且我并不喜欢在他人监视下工作。虽然只是喜好问题,但若是能遵从我的请求,我会非常感谢您的。」

    「我并不打算监视您。」

    「是吗?既然如此,稍微离席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

    「我知道了。」

    医生举起双手,嘴角微微勾起,同时摆摆头。

    「但若是有急诊病患,我就会使用这里。这也是我的职责,没有问题吧?」

    「那当然,感谢您的协助。」

    「别这么说。」

    医生轻抚我的头。

    我目送着医生让纳吉坐在自己肩上走出医务室的身影,脑中思考着。刚才除了428之外,所长似乎还叫了我别的名字,果然是我听错了吧?

    因为我想不起来。他是怎么叫428的呢?虽然似乎有印象,但除此之外就不晓得了。

    人偶。好像有人叫我人偶。只是好像而已。即便是现在,我也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哽在喉咙深处,但若是真的有,那感觉也已经开始消散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副所长坐在医生的椅子上翻开档案夹,却半途停下动作。

    「啊,在这之前……对了,借用所长的话,你需要知道,不,希望你记得两件事。」

    「是。」

    「真讨厌,请别只回答是啊。」

    「那应该怎么回答呢?」

    「请试着自己思考。」

    「自己?」

    「对,自己。」

    副所长把档案夹放在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428。

    他叫我思考,所以我试着思考,却连自己该想些什么都不清楚。

    自己,思考。

    若有疑问就问医生。医生很少会直接告诉我答案,其余的就放置不管,直到忘记。

    即使思考,还是不会有答案。

    纵然得到答案,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428才会忘记许多事。

    干脆将我身为自己的事也忘记,或许会更轻松。

    如此一来,就不会敲击墙壁,期待你的响应,也就无须感到失望了。

    「算了,没关系。」

    副所长碰地阖上档案夹,用右手食指调整眼镜的位置。

    「只要慢慢习惯就行了,太过急躁也不好。对了,刚才提到希望你记得两件事吧。其中一件事,是你的名字。」

    「……名字?」

    「对,428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代号。今后,『管理员』都会叫你这个代号,如果你没有报上姓名,其他伙伴也只会叫你这个代号,但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副所长突然摘下眼镜。

    沉静的黑色眼眸。跟医生的眼睛颜色相同,却又大相径庭。因为眼前有比较的对象,我才终于了解。在医生那纯白的存在中,令人摸不清底细的黑色瞳孔,反而会令观者感到不安。因为无论在多近之处直视医生的眼睛,也看不见428的身影。那是无尽的漆黑,映不出任何事物。

    副所长的眼睛不一样。

    湖水般平静的黑色双眸中,可以看见某个人。

    是我。

    「请回想起来吧。」

    「回想。」

    「对,你应该知道。」

    「知道。」

    「是的,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忘记。」

    「所以,请你回想起来。」

    「回想起来。」

    「对,你的名字。」

    「亚济安」。

    「是。」

    副所长点头。

    「你是亚济安。」

    彷佛在耳边细语的声音。

    话虽如此,却又沁入肺腑,逐渐深入、扩散开来。

    「我是……亚济安。」

    「没有错。」

    「我、吗?」

    「请别忘了,亚济安。别忘记你的名字,别忘记你的存在。」「我……我的存在。」

    「是的。」

    「我是、亚济安。」

    「对。」

    副所长戴上眼镜,嘴角微微扬起,眼角变得柔和,他微微一笑。

    至今为止,一直有什么遮蔽了我的视野,但如今似乎消失了。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我……」

    「怎么?」

    「我见过你吗?几时、在何处跟你见过面?」

    「这个嘛。」

    副所长双手合握放在档案夹上,侧着头。

    「如果你能听一次就记住我的名字,要我回答你也行喔。」

    9

    因为走在前方的蒙面人已经没有用黑布蒙住脸,所以我只能称之为「前.蒙面人」。前‧蒙面人没有蒙面,改为戴着黑帽,这间收容所中,似乎有着许多跟前‧蒙面人相同打扮的人。

    总之走出医务室以后,在通过十字走廊抵达普通房的途中,连同前.蒙面人,我已经见到八人了。他们分别被安排在走廊与位于走廊交会处的格子状铁门前,遵从前‧蒙面人的请求,从系在腰上的钥匙串中挑出一把钥匙开锁,打开铁门。「多谢。」前.蒙面人带领我通过开启的门,他们在响应「嗯」或是「辛苦了」之类的简短话语后,便立即关门上锁。这些人在这间收容所里被称为「管理员」,这似乎就是他们的工作,而前‧蒙面人也是管理员之一。在禁闭室工作时,管理员会用黑布蒙住脸,也不允许与关在禁闭室里的人有不必要的对话。此外,管理员还有许多必须遵守的规则。在管理员监视、管理下的人们也一样。「在你习惯之前,应该会很辛苦吧。」前‧蒙面人对我这么说。「在禁闭室里是独自一人,虽然无聊,但其实还蛮轻松的。你觉得无聊好呢,还是辛苦又麻烦比较好哩?」

    毫无意义的选项,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前面就是普通房了。」

    前‧蒙面人用下颚指指前方的门。门前站了一名个子高大、脖子粗短的管理员。当前‧蒙面人与亚济安来到面前时,他别过脸哼了一声。

    「这家伙就是那个428吗?才离开禁闭室,竟然又被分配到四号房,这家伙还真令人同情呀。」

    「如果有时间说这些蠢话,就快点给我开门。」

    「什么蠢话呀,我可是很亲切地在给新人忠告喔?毕竟四号房的室长可是那个401呀,凡是他看不顺眼的家伙,最后都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如果到时才说就太迟了吧?」

    「有暴力行为的家伙不是应该受到惩罚吗?你们竟然默许?」

    「因为挨打的人死都不肯说是谁干的,没办法呀。而且跟你们这些在禁闭室逍遥的家伙不同,待在这里可是很辛苦的。这里有很多人要管,因应方法自然也不一样。」

    「老子可不是自己想做的。不过也没办法,咱们只能依上级的命令行动呀。」

    「我没异议。总之,428是直属于那个401的。」

    粗脖子的管理员闷笑了几声后开门,张开双手微微弯腰。

    「欢迎来到普通房。前方究竟会成为安居之处或是恶梦之地,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把皮绷紧一点吧。毕竟我们的工作只是让你们遵守规则,而不是保全你们的性命。你们的死活基本上与我无关。」

    「说得还真露骨。」

    前.蒙面人苦笑着叹了口气走进门。既然没有否认,或许代表前.蒙面人认为粗脖子并没有说错。

    我跟着前‧蒙面人走进普通房,正面是墙壁,左右则各有走廊延伸。前‧蒙面人往左前进。天花板很高,被灰色墙壁夹在中央的走廊上看不见人影,但不时可听见好几个说话声。后方传来房门逐渐关上的声音。转过头去,粗脖子管理员停下手边的动作,面容扭曲。他想向亚济安传达些什么呢?不知道。

    在走廊上右转,尽头左方有间用格子状铁门隔开的小房间。

    小房间里放着桌椅,一名管理员缩着背坐着。前‧蒙面人用手指敲门后,那名管理员沉默地站起身,打开门来到走廊上。他即使站着,还是驼背得很严重。

    「你听说了吧?这家伙是428,四号房的新人。」

    「嗯。」

    驼背的管理员听完前‧蒙面人的话后微微点头,转而面向亚济安。他的眼睛很细,薄薄的嘴唇想说些什么似的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半句话便朝着走廊前方走去,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右边有四扇格子状铁门,可以听见声音从内侧传来。

    驼背男没理会第一道门,更直接通过第二道门前方。铁门内侧的通道比走廊还宽一些,左右两侧并排了几间小房间。每扇铁门里都有一群跟亚济安穿着同样服装的男人,他们的视线全集中在这里。也有人开口。「喂,看一下这里嘛!喂,新来的。唔喔,真不赖!长得很漂亮嘛!」「他是男人耶?」「没差吧。那种型的我完全能接受。」「也是。」「转过来让我们仔细瞧瞧嘛!喂。」有人发出怪声,也有人吹口哨,或者用双手敲着格子铁门,抑或是踏着地板。走在最后头,跟驼背管理员把亚济安夹在中央的前.蒙面人说了句「吵死人了」。或许是听见他说的话吧,经过第三道门时,有人大喊:「喂,他说我们太吵啦!安静一点!安静!这可是管理员大人说的,安静一点!」接着哄堂大笑。此时,驼背男从腰带上抽出类似棍棒的物品,往铁门重重一敲。有几个几乎将身子贴在铁门上的男人弹了开来。走廊上顿时鸦雀无声,短暂回复平静。驼背男将棍棒插回腰际继续向前走,过了第三道门后,男人们又吵了起来。

    「不行,我受不了这种地方。」前.蒙面人叹了口气。

    驼背男仍然紧闭嘴唇不发一语,在第四道铁门前停下。

    这道门跟前三道的情况截然不同,很安静,铁门旁没有半个人。里头没人吗?不,有人在。走到能看见内侧的位置,就会发现男人们在小房间里的双层床上或坐或卧。有些人看着这里,也有不少人别过头去。只有三个人在房间外。

    其中一人坐在通道底边的椅子上,手肘压着膝盖,低着头,双手合握抵着额头。另外两人则分别站在他左右。

    驼背男从腰际的钥匙串上挑出一把钥匙开锁,打开门后,站在身旁的两人缓缓瞧向这里。

    右边的男人秃头、没有眉毛、下颚蓄着一撮山羊胡、戴着黑框眼镜。尽管这人身材高大,肩膀宽广厚实,但因为头颅不大及结实的体格,使得他看起来格外地瘦。

    左边的男人虽然不及右边的男人,但身材也相当魁梧。肤色黝黑,眼睛及短发都是黑色,正好跟肤色苍白且没有头发的右边男人形成对比。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仍然没有抬头,只知道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并不是像医生那种纯白的发色,而是略带枯黄的白发。即便驼背男带着亚济安及前‧蒙面人走到他面前,男人依然动也不动。

    「401,这是新来的428。」

    驼背男轻声说道,男人终于微微耸肩,但也仅此而已。

    「好好照顾他。」

    「知道了。」

    回答驼背男的并非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而是黑皮肤男人。「你是401吗?」前‧蒙面人间。

    「不是。」黑皮肤的男人摇头。前‧蒙面人没有再多说什么,驼背男交代完后也转身离开。前‧蒙面人跟在驼背男身后,直到两人走出去关上门为止,亚济安一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头部。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做。如果没有人说半句话,或许他会一直这么做也说不定。

    「我是李。」

    黑皮肤男人向前半步,微微点头。

    「李‧布拉克,代号是402,担任室长辅佐。那边的高个子是雷吉,代号是409,一样是室长辅佐。管理员都叫我们的代号,所以你也要努力记住别人的代号。428,你的名字是?」

    「亚济安。」

    「那么我们就叫你亚济安。里头也有不报上名字的人在。」

    「不报名字……为什么?」

    「谁知道,跟我无关。这种事不重要。亚济安,你现在还有其他必须铭记在心的事。」

    李朝亚济安身后看去,或许是在给什么人打暗号。后方传来人走动的声音,亚济安回过头,发觉似乎是从小房间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在门前形成一堵墙。前方出现一股压迫感,让亚济安又转回前方,此时雷吉正好绕到亚济安身后。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可是看起来,他们的确打算做些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白发男人松开合握的双手,吐了口气。

    他挺直原本前屈的上身,转动颈部发出喀喀的声音,瞄了亚济安一眼。他的右眼是蓝色,左眼则是黑色。

    不仅是颜色,一看便可发觉他整张脸左右不对称。

    相当扭曲。

    「428,你说你叫亚济安,是吧?」

    就连声音也相当尖锐。

    正打算回答时,头顶突然受到强烈的冲击而倒下。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总之,爬不起身。亚济安跪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用双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回答呢?」声音从后方传来,是雷吉吗?

    「428。」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再次重复。

    「亚济安。」

    对。

    他想回答。

    却办不到。

    正打算点头时,视野突然剧烈摇晃,似乎是自己的身体滚落在地。无法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几乎要吐出来一般。看样子这回是被身后的雷吉踹了右侧腹部。「回答呢?」雷吉又说。但妨碍亚济安回答的不是别人,正是雷吉。应该指出这一点吗?发不出声音。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叫我428。亚济安。对了,我是亚济安,这是副所长告诉我的。最后,我没能记住只听过一次的副所长全名。不过,我是亚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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