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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武只觉得无力回应。早说过莺奴是聪慧的,那种聪慧超过了像他那样的普通人。可她又因为太过聪明,过得不如盲目的人好。她方才说自己分辨不清人世的真假虚实,这并不是她犯了傻,这是个真正的难题,便是神掉进去,神也出不来。

    他自知自己不会缠在这样的问题里,一时却不知道如何解答莺奴的疑惑,又或说是无法将她从那折磨中解救出来。

    可他应当是有办法的,站在岸上的人应当伸手去够落进水里的。

    于是他将那吃了一半的饼重新放回盘里,垂下头去搓了搓手指,把饼屑搓掉;他趁着这沉默的瞬间酝酿了一下话语,最后就那样低垂着头,仿佛并没有对莺奴说,而像是自言自语般念道:“我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多不胜数。我已活了廿七年有余,你只是二八年华,我做的错事可比你的数倍,没有一件能够完全地偿还。单就罪行多寡来说,我哪有什么资格原谅少教主呢。少教主若是想要我从长辈的立场施以援手,武倒有一些妄言,取不取信全在少教主这里了。

    “你说人生如梦一般,这话并不是痴人之语,因为谁也不能反驳。你小时我领你读过庄周,他早已说过这话。既然人在此时此世不能分辨梦与真,那么即便从此时此世跳脱出去,到另一处也不能分辨梦与真。因而梦与真原本就没有分辨的意义,人只能认识眼前的事物而已。为这种短视,人自然永远陷在亦真亦幻的困惑里。

    “但我不说不能求证之事便没有追寻的必要。你大可终你一生思量这件事,正如你苦苦思考善恶之分、思辨杀人是否有罪一样,将自己置事外和临其中便得到不同的答案。然置事外的总不能是全部的人,总有人会牵涉其中;跳脱在外时,非战即是绝对的正义与善,但设处地时便知道其中总有逃不开的人。

    “秦教主近于法家,实则兼。看似无,却是最知道动皆苦的人,所以处处严苛,就连对你对我也一样漠然。她杀死黄楼教主,但确实救了北方阁数千弟子的命,那原也是我所恳求的,只是不愿意以姐姐的死为代价。我将姐姐的命置于千万弟子之前,这是不是我私心炽烈呢?

    “她救了我的门徒,但杀了我的姐姐,我与她是私仇。正因为她总是尽全力跳出人之外,人最能伤她,所以其后再也不见我;深知动皆苦的人,便不能跳出**之外,这是秦教主所犯的错误。而我再有不满六年,也将不能再见她了。

    “如我方才所说,我曾将千万弟子的命置于姐姐之后,私心之炽,少教主可以想见了。这非我第一次有这样的私心,早在第一夜抵达蚀月教的时候,李教主便谴责过我小人之心,可见武根本就是惯犯。除我以外便没有真实,这即是小人之心。你说此时此世都是你心中一梦,连我也是你的一梦,除你之外没有真实,这也是小人之心。不论你我,都受这短视的囚困,令你不觉我是实实在在的人,令我不觉他人是实实在在的人。

    “然而我却不视你如无物,你也不视我如无物,是因为‘人’。你总在那分不清梦与真的困顿中,但选择非战兼,是因为这‘幻境’中的人令你觉得他人是实实在在的人。我也不将教主视为无物,不能将我二人之间的人抛却;教主是否视我如无物呢?若真是如此,她已从旧的局中离开,那么她自由了。因而不论在梦还是在真中,人才是绝对的。善与恶、罪与皆依附其上,那便是你说的动皆苦。

    “不去分辨真实与虚幻,只去分辨人与人之间的思,这就够了。梦与真的边界或就在脚下,或远在天边,即便跨越也不能被人察觉。你说秦棠姬比你比我都要超脱,这我承认,或许我嫉妒这超脱,否则我曾经为何倾慕至此;那也是我犯的错。她超脱是因为终其一生都在竭力摆脱人,我选择她便不能得到结果,我将长虹握在手中。她为摆脱这种苦,双脚无法真正落到地上;而我则永不能去水中。莺奴,你若是羡慕这种超脱,就将过上秦教主的生活,那并不容易。”

    还没有等他说完,莺奴的眼泪就已经落了满手,她知道师父是没有跳脱出来的,因为她要她杀了上官武。上官武作为一切的缘起和缘灭,她不能亲手消除,只能命令莺奴替她完成这件事。师父的那种生活非但不易,而且也不是真正的超凡出尘。

    这也是她头一次从上官武这里听到上一代的往事。阁主与她都是怜惜师父的人,这种怜惜也同时联结起他们二人。

    上官武从怀中掏出绢子来,才想起方才已经用掉了仅有的两块。他转而站起伸出手臂去,示意莺奴用自己的袖擦拭眼泪。

    她摇了摇头,抬手用手背擦掉了泪痕。她经历一早上的变动,心早就疲惫不堪。上官武见她眼中都没有神采了,便将上的被褥掀开,扶她躺下,再将被角合拢。

    他接着说道:“莺奴,如我先前说过,我不会害你,此前令你吃了苦,是我无能。你但有什么困扰,即便是方才那种心想上的难题,只要你肯说,武也斗胆出手相助。只要你不嫌,我万死不辞。”

    她转过头来看看上官武的脸:“阁主,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正是因为怕背后的人太过复杂。得知那便是你之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你帮我,也是因为怕人变得更加复杂。你可怕过帮我未必得到善报?”

    他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我十年前便受益于少教主,此时是我报答你,不再从少教主手中再相应得到什么了。”

    莺奴点点头:“这便是你的勇,人人都想不再受**的束缚,唯有你一跃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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